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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的廈門
我只是擔(dān)心以后的自己會模糊了這些時光，我只是在努力地告訴自己那個地方—直在那里，我只是想很虔誠地記錄下這場旅行。
七月十二日至七月十四日。兩個人，一座城。
【鳳凰花開】
動車在軌道上以時速兩百千米的速度飛馳著，我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看向車內(nèi)LED燈閃出的提示語。它清晰明了地告訴我，下一站，終點站：廈門。在來之前，我設(shè)想過無數(shù)種此時的自己應(yīng)有的心情。但我保證它不應(yīng)該是現(xiàn)在這樣的。這樣就像一個鈍物沉沉地壓在胸口讓自己喘不過氣來。
我把視線轉(zhuǎn)向窗外，金色的光線穿過云層形成了一道明顯的光路。如同一部老電影的開頭，誰知道它后面隱藏的故事是怎樣的歡喜或是怎樣的悲傷。我愣愣地出著神，剎那間想起那些曾描繪過的相似的陽光燦爛。突然間廣播的提示音響起，隨后便是身側(cè)的陌生人站起來時衣服發(fā)出的摩擦聲，最后是動車靠站的輕微碰撞聲。我勾了勾嘴角，把黑色的耳機從耳朵上摘下來塞進包里，然后跟著同行的好友一起走出車廂。
好友一下車就打電話報平安，我也匆匆編了短信讓父母安心。抬起頭便看見許多旅行社的旗子在揮動，我笑看著那些向旗子聚集的人群，我分明看見了—年前的自己。當(dāng)我告訴同學(xué)我將要來這個地方的時候，他們驚訝于我的瘋狂。而他們想說的我都明白，明明一年前已經(jīng)來過了，明明兩次上課時間只相隔五天，明明沒有必要這么執(zhí)著。
我拖著行李箱隨著人潮走出車站，對著一個又一個推薦散客旅行團的人一遍遍搖頭，最后在一棵鳳凰花樹下站定。
“這就是鳳凰花。”
我指著鮮紅動人的鳳凰花興奮地對好友說。
“原來世界上還真有花叫鳳凰花呀，我還在小說里編了朵花叫鳳凰花呢。”
她驚訝地抬起頭，感嘆著。
我愣了一會兒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公交車�？刻幵谟沂址较�，而嘴角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帶著些許苦澀。所謂“鳳凰花花開兩季，一季老生走，一季新生來”，它是夢想的載體，它是希望的象征，它藏著我所想要的未來。
而這些，她不會懂。
【鼓浪聽海】
第一站，鼓浪嶼。
我承認(rèn)我是個偏執(zhí)的人。很多人對我這樣評價，而我也從不否認(rèn)。比如這次就僅僅是因為曾寫過一篇小說，然后小說里面的女孩選擇直接到鼓浪嶼，所以我就沒有考慮過離旅館最近的曾厝垵，而是選擇坐上公車?yán)@了一段路來到碼頭。
碼頭上不出意料地人多，但我心中總是隱隱約約地興奮著。就像是在赴一場時隔多年的約會，暗暗猜測著對方容顏的變化，并且思考著自己本身是否還純真得一如當(dāng)年。海風(fēng)不大，陽光帶著燦爛的光暈。我很應(yīng)景地買了一頂草帽，一邊不斷轉(zhuǎn)頭和好友說這些帽子若在家鄉(xiāng)那座山城戴肯定要被說不正常，一邊又十分喜歡地擺弄著。好友一臉鄙視的表情，嫌棄我的口不應(yīng)心，我也還是樂此不疲。
下船后，我總覺得自己走路還是搖搖晃晃的，開始有點分不清楚這到底是現(xiàn)實還是自己的臆想。那個心心念念一整年的地方竟就這樣臥于我的足下，那所謂“說走就走”的瘋狂竟被我這般容易地完成了。
“而港口邊上大樹灑下斑斑駁駁的影子，棕褐色的樹干卻好像能夠濾去多余的喧囂，空留下一份讓人陶醉的靜謐。”我曾這樣描寫過這里。當(dāng)我再次帶著類似于考究的心情打量這里的時候，我慶幸自己當(dāng)初的印象完全沒有偏差。身邊人來人往，不同的鞋子在地面上敲出不同的足音，但我好像可以把它們?nèi)亢雎缘粢粯�，這個世界好像干凈得只剩下我一般。再走幾步路，記憶中的叫賣聲便開始沖擊耳膜。網(wǎng)上頗負(fù)贊譽的文藝小店自然是人擠人，而一些新開的店或者擺在路邊的小攤也竭盡全力地推銷著自己的獨家專賣品。
街角的老嫗挑著竹片纏出來的籃子，原色的褐黃襯得偏粉紅色的水果晶瑩剔透。她的身軀稍稍佝僂，卻時不時用并不響亮的聲音向游人問上一句并馬上把價格快速地報一遍。“這個水果叫什么名字？”我選了幾個后在付錢時還是忍不住問上一句。她模模糊糊地回答了幾個音，大概是當(dāng)?shù)貙@水果的稱呼。我聽不懂卻也只好笑著點了點頭。“這應(yīng)該是叫霧盆子。”我借著去年聽人提過一次的印象對好友介紹著。好友拿了一個咬了一口，對我的說辭將信將疑。
之后自己又不能免俗地買了本蓋章本，厚著臉皮拿著它在各個店鋪里面到處尋那些印章。
“我們兩個的行為完全就是網(wǎng)上說的那種最沒意義的玩法�！�
好友作出評價，我舉雙手贊成。待我們剛走到馬約翰廣場，便發(fā)現(xiàn)了來之前就說一定要采一朵做書簽的雞蛋花。我在樹下繞著圈，希望找到一朵還算白凈的來夾在本子之中留作紀(jì)念。當(dāng)我終于找到一朵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擺出最自然的姿勢，然后用力地夾在了蓋章本中。好友眼中閃著光，說這個時候的我天真得像個小孩。
其實我們都是小孩，都是自以為長大了的小孩。
【預(yù)見，遇見】
我已經(jīng)沒有勇氣再去描述這個故事。好像一旦提起這場相遇，自己就會被回憶打敗，一塌糊涂。
在來的路上，就有閨蜜發(fā)短信過來，開玩笑說就在這個地方找到司然吧。司然，他是我塑造的一個屬于夏天的，屬于鼓浪嶼的夢境。他有偏棕色的眸子，他有很干凈的笑容，他能輕而易舉地明了我的心。在那些文字里面，他是我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樣子。而我，從沒有想過自己會遇見那樣一個相似的少年。
當(dāng)我們走進菽莊花園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位于海天交接處，并在波光粼粼之上染了橘黃色的光輝。
我把門票翻到背面看著后面的介紹，一心想快點到那個聽聞許久的鋼琴博物館。走在曲曲折折的四十四橋上時，好友頗為高興地說這里是一個極好的攝影地點，我便站住。這個位置風(fēng)很大，草帽在頭上不安分地?fù)P起，我迅速地用手按住帽子，但手中的蓋章本卻—下子掉到了橋下的礁石上。
我不禁喊出了聲，說不沮喪那是假的。長時間來積壓的難過好像找到了一個出口，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我的頭腦有一瞬間空白，一些與這個場景完全無關(guān)的背叛與失敗涌出，圍成一個黑暗的圈讓自己無力清醒。
“怎么了？”
一個聲音在身邊響起，帶著少年變聲期獨有的沙啞。
“本子掉下去了�！�
我說得很簡單。我抬頭看見了一個并不認(rèn)識的少年，我不認(rèn)為我的回答能夠改變現(xiàn)在這樣糟糕的情況。
“你要下去撿么？”
好友看了看并不高的橋向我提議，我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不贊同。
“這里是海邊的石頭，滑倒就糟糕了�！�
我搖了搖頭，選擇接著往前走。嘴里念叨著自己有多倒霉，用夸張的言語掩飾自己有多么在意。
“嗨！你真的要下去撿？很滑的，小心點！”
身后傳來叫喊聲，我一愣卻不敢回頭，生怕身后的故事與自己無關(guān)反而徒增無人相助的寂寞與清冷。我在批評著自己心底微弱的希望。我開始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原來有那么多的無能為力或者說能為卻最終選擇放棄的事。
所以，你應(yīng)當(dāng)能夠想象當(dāng)那個少年氣喘吁吁地追上我，遞給我那個完好無損的蓋章本時我會有多感動。
“謝謝�！�
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無法想出任何詞匯了。而現(xiàn)在每每想起自己當(dāng)時只說了這句話，我就會懊悔得無地自容。我不得不承認(rèn)，原來自己描述的那么多故事里面摻雜著太多的人為安排。就像這樣—個場景，我至少不會讓彼此就這樣輕易、就這樣淺淺地擦身而過。
因為周遭這么黑，所以他帶來的光那么亮。他讓我懂得，于很多事情，在很多地方，我都不只是一個人在前行。但我知道人海茫茫，我知道遇見不可預(yù)見，我知道他消失在人潮中就再也找不回來。而我竟讓他這么走掉，讓他這樣消失掉。
只是太年輕，快樂和傷心就像在演戲，一碰就驚天動地。那個少年不顧阻攔的決定，那個少年爬下橋的決絕，是我眼中最美的風(fēng)景。
【靜聽話仙】
十三日，臺風(fēng)如約而至。
來之前便已經(jīng)被告知會有一個超強臺風(fēng)影響到廈門，但我不聽勸告，執(zhí)意要來到這里。第一天的陽光燦爛都讓我開始懷疑天氣預(yù)報的準(zhǔn)確性，而第二天起床時的烏云密布卻使我不得不擔(dān)心接下來的行程。
由于擔(dān)心遲些時候會下大雨，我們便決定早點出發(fā)去中山路—趟。由于之前沒有見過中山路白天的樣子，所以心里倒也沒有太過失望。當(dāng)?shù)竭_的時候天空已經(jīng)開始飄起了小雨，我看了看表，已經(jīng)八點多了，但中山路卻安靜得令人吃驚。
與記憶中夜晚時熱鬧非凡的中山路相比，這個時候的中山路是截然不同的寧靜。即使也有許多游人抱著和我們類似的心情走在屋檐底下，但已經(jīng)開始營業(yè)的店鋪卻少得可憐。節(jié)奏慢得過分，就算是在這樣的著名街道，廈門人也按著自己的方式生活著，倔強而又堅持。而當(dāng)我們在主道上來回走了幾次，看著越下越大的雨終是放棄了繼續(xù)等這里熱鬧起來。
因為不甘心馬上回旅館，我便拉著好友鉆進了尋常巷陌。這里少了中山路的華麗高雅，卻實實在在多了—份難得的市井之情。像太多書里描寫的那樣，爬滿青苔的老舊石墻，掛滿衣服的陽臺，密集而狹長的門面，生銹的紅褐色欄桿顯示著曾有過的輝煌，長年居住于此的人帶著閩南口音大聲地叫喊和開懷地大笑。這是少了商業(yè)化的廈門，這才是我想尋找到的廈門。
沒有標(biāo)準(zhǔn)化的店面排列，雜貨店里擠滿了不同種類的物品，坐在其中的老婆婆笑容滿面。那些裸露在街旁的水管，夾在店鋪之間簡單的樓房門，這一切一切都像極了那個我們已經(jīng)丟失的年代。
門外有一些老人擺著象棋坐著聊天，軟軟的閩南語聽起來溫柔得讓人心中泛起絲絲漣漪。如果可以，請把我留在這洋溢著陳舊時光味道的廈門。
【南強正此時】
我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言語來描述我有多愛這所學(xué)校。我也不知道我該怎樣遣詞造句才能夠讓其他人明白，當(dāng)自己在公交車上看見她的時候幾乎要落下淚來的那種心情。
我對太多人說過，我總有一天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廈門大學(xué)。
在我眼里，她是發(fā)光的。就算在這么陰沉的天氣里，她也美麗得不可方物。我繞學(xué)校走著，好友早早就排著隊準(zhǔn)備進去好好參觀了。可我卻不敢進去，她在我眼前，這么近，我卻不敢走進她。我認(rèn)為這樣一個失敗的自己沒有資格得到她的包容。明明在—年前就決定要為她好好努力的，但卻成長成這樣一個不如意的樣子。我定定地站住，看著不遠(yuǎn)處的主樓，那么高，那么美，那么光芒萬丈。我知道那棟樓下是芙蓉湖，湖上有著自由的黑天鵝，湖邊綠草如茵。黑天鵝劃水的聲音穿過這么遠(yuǎn)的距離到達我的耳邊，不經(jīng)意間就撥動了我的心弦。我選擇直面那個因為害怕結(jié)局而不肯努力的自己，直面那個認(rèn)為不努力而導(dǎo)致失敗好過努力后失敗的卑劣的自己。說了那么多豪言壯志，我累了，我知道未來不能只靠說說而已，我承諾我不再麻木，不再無動于衷，不再只看著別人瘋狂。
我開始一遍又一遍用堅定的語氣對自己說：“親愛的自己，這是你自己選定的未來，這是你需要用整個青春追逐的地方，這是你割舍不下的夢想，快點跑起來，讓她看到�！�
我走近大南校門，發(fā)現(xiàn)校門中間的通道旁邊放著“本校師生專用通道”的告示牌。我看見一個女孩拿出學(xué)生證向門衛(wèi)證明自己的身份，我看著她輕輕松松地進入校園而完全不同于右側(cè)門口長長的等候人群。
我想，她會是以后的我。
【我愛你，再見】
這是D3212列動車晚點的第四個小時，人群已經(jīng)開始安靜下來，開始學(xué)著接受動車因臺風(fēng)晚點的事實。站了四個多小時的雙腿已經(jīng)開始有些酸疼。人們大多都把報紙鋪在地上然后坐下來慢慢等，但我固執(zhí)地站著。每隔一小段時間，我便回頭看看身后的夜廈門。車站的窗子很大，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樣子。白到刺眼的燈把我的影子映照到玻璃上，清晰而具體。我看著外面的霓虹燈—點一點暗下去最后消失到只剩下零星半點，心中意外地沒有任何焦急，我相信這是廈門想讓我再看看它，為了讓心中的夢想變得更加具體，更加觸手可及。好友不知道是從何處晃蕩回來的，她笑著說她都不著急了，我還著急什么。我笑笑不做回答。我怎么會著急呢？這是我心心念念的地方，我怎么會舍得離開？
“其實我對這里感覺不太好。它承擔(dān)不起它身上的稱贊�！�
好友陪我站了一會兒，突然很直接地做出評價。
我想了想，的確，對好友來說，臺風(fēng)，擁擠，晚點，所有所有都那么不盡如人意，可我就是這樣偏執(zhí)地愛著這個城市，就像是融入骨血的喜歡，永如初見時的自以為是。
不知道過了多久，動車終是進站了。大家紛紛起身，以最快的速度向進站口走去。我走在隊伍的最后，看著人們毫不留戀地向前沖，心里有些發(fā)涼，我也只是希望，有那么一個人會同我一樣，會哪怕只有那么一點點留戀這個地方。
突然間，一個黃衣少年—下子回眸，眼神中看不出絲毫焦急。我望向他時也突然想起，他一直一個人站在離我不遠(yuǎn)的一個位置上，從開始到最后。沒有煩躁，沒有埋怨，只是靜靜地站著，只是看著前面或立或坐的人們瑣碎的情節(jié)。
如同一個故事的結(jié)局，有人不舍，有人感慨，有人解脫。
我在走進站臺前最后一次回頭張望，外面已經(jīng)全黑了，玻璃上印著明晃晃的日光燈。我沖這個地方搖了搖手——我愛你，再見。
“廈”一站，
仍是廈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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